蚌埠日报消息 暮色中的蚌埠南山公园,环山步道旁的草坪上,五块巨大的赑屃残碑静静卧着。斑驳的凿痕划过碑身,模糊了铭文,却掩不住那段浸透着热血与赤诚的记忆——九十多年前,从这片土地走出的陆军第十七军,在长城古北口的风雪中,用生命谱写了一曲“一寸山河一寸血”的壮歌。
古北口七勇士碑
淮河之畔的集结号
1933年初的蚌埠,寒风卷着淮河水汽掠过南山。刚组建的第二十五师正在这里整训,操场上3000余名新兵踢正步的声音震得地动山摇。这些十八九岁的青年,大多是蚌埠及沿淮各县的学生和农民,脸庞还带着稚气,却已把“宁为玉碎”刻进了心里。
军长徐庭瑶站在检阅台上,目光扫过整齐的队列。这位安徽无为籍将军特意下令:“要选最好的淮河儿女!”于是,身高不足五尺五寸的不要,有不良嗜好的不要,已婚的不要——他要的是一支纯粹的、能代表淮上血性的劲旅。
1月的淮河还结着薄冰,新兵们就开始了严苛训练。团长戴安澜常说:“现在多流一滴汗,将来少流一滴血。”可谁也没料到,血,会流得那么快、那么多。
华北告急的消息传到蚌埠。
2月25日,火车站的汽笛撕裂长空。第二十五师登车北上时,蚌埠百姓沿街相送,孩子们举着“打倒日寇”的小旗追着火车跑。师长关麟征站在车厢门口,对着人群深深鞠躬——他不知道,这竟是蚌埠人民与许多子弟兵的永别。
古北口的血肉长城
3月的古北口,积雪未消。当第二十五师抵达时,长城垛口的寒风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。这些习惯了淮河流域气候的年轻人,第一次尝到了塞北的凛冽——夜间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,不少士兵冻得握不住枪,却没人叫苦。
3月10日凌晨,穿着草鞋的第二十五师士兵刚爬上长城,日军的炮弹就呼啸而来。“上无荫蔽,下不能堑防”,戴安澜的第一四五团在龙儿峪阵地被炸开了花,士兵们只能用身体滚压出掩体。
11日拂晓,日军坦克碾过将军楼阵地,关麟征提着枪带头冲锋,子弹穿透了他的腿部。“跟我上!”旅长杜聿明嘶吼着补上,却看见第一四九团团长王润波被炮弹掀飞,年轻的脸庞瞬间被硝烟吞没。
12日的战斗成了绞肉机。第一四五团百余人的连队,打到最后只剩十几个伤员,仍趴在雪地里扔手榴弹。当夜幕降临时,通讯彻底中断,部队被迫后撤。唯有帽儿山的观察哨,还在顽强地坚守。
七个勇士就是在这里与大部队失联的。他们蜷缩在巨石后,听着山下日军的喊话声。班长王以忠把最后五发子弹分给战友,自己握紧刺刀:“咱蚌埠人没孬种!”
从13日清晨到午后,他们的子弹打光了,就推滚石砸;石块用尽了,就抱着敌人滚下悬崖。当硝烟散去,七个身影永远定格在长城烽火台下的帽儿山上。
这七个来自蚌埠的年轻人,半个月前还在淮河岸边挥别爹娘,在蚌埠火车站接受全城百姓的敬酒。谁也想不到,此刻会用血肉之躯,在长城的脊梁上筑起最后一道防线。
日军指挥官清点战场时,发现这7名中国士兵竟毙伤了130多人。他沉默良久,命令士兵用军毯裹起七具遗体,掘墓立碑,上书“中国七勇士之墓”。后来,7名勇士的事迹曾入选初中《国文》课本。
魂归南山的忠骨
大战间隙,面对壮烈牺牲的淮上英烈,徐庭瑶泪水潸然:“我把你们带出去,就得把你们带回家。”
一周后,一列火车驶入蚌埠站。车厢里没有凯旋的士兵,只有500多具覆盖着白布的棺木。当灵柩被抬下火车时,站台上的市民泣不成声——临别时还鲜活的生命,如今已成冰冷的遗体。
安葬仪式在南山南麓举行。
随即,陆军第17军阵亡将士公墓在南山南麓开工建设。历经年余,工程竣工。1934年4月14日14时,历时两个小时悲壮热烈的公墓落成典礼举行,徐庭瑶、关麟征和蚌埠各界代表1000余人出席,由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等撰写的石碑面世。与此同时,第17军第2师师长黄杰撰并书“陆军第十七军抗日阵亡将士公墓碑铭并序”:“以钝制利,以弱御强,为国捐生,虽死神王。”
关麟征拄着拐杖,这位在战斗中负伤的师长抚摸着残碑,对幸存士兵说:“记住,这些弟兄是为咱们淮河人争了气!”
那一刻,南山的松涛仿佛化作了古北口的冲锋号。
永不褪色的丰碑
当年,除500多名烈士遗体运回蚌埠安葬外,当地民众将难以辨认的360具尸首就地建立“肉丘坟”集中安葬。
1935年,位于南京玄武湖梁洲的“陆军第十七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” (俗称“四方碑亭)落成。
如今,当密云山风拂过修复的“肉丘坟”,当南京玄武湖畔的纪念亭遗址迎来凭吊者,那些年轻面容仿佛仍在时光深处闪耀——他们用生命证明:民族危亡之际,最简陋的草鞋也能踏出最壮烈的征程。
2020年,退役军人事务部发布公告,“古北口长城抗战七勇士”被列入第三批著名抗日英烈、英雄群体名录。《北京日报》等主流媒体刊文特意注明他们是“安徽蚌埠籍”。
春风拂过淮河,吹绿了南山的草坪。残碑在阳光下静静矗立,它们或许不再完整,却比任何完美的雕塑都更有力量——因为这里凝结着淮河儿女的骨气,镌刻着中华民族的脊梁。正如那些长眠于此的勇士,虽然名字可能被遗忘,但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信念,永远活在这片土地上。
(蚌报融媒体记者 何沛 文/图)